文字/攝影 盧怡安
去逛陶藝家羅翌慎的個展時,小貪心,看到只有掌心大的小壺,一時動心買了。
先說,我對茶壺是很忠誠的。絕對不是喜歡一把壺換過一把壺,或是因為滿櫃子壺而感到滿足的人。原因很單純啊,一把壺慢慢養起來的過程,它會在壺身微小的孔隙中,逐漸累積了許多風味物質,而越來越好喝。我們慢慢熟起來的日子裡,怎樣注水會有怎樣的滋味弧線,怎樣的茶葉量會貢獻怎樣的馥厚,都有一種越來越好的默契。
不用多,有兩把熟悉的壺,交替用著,我已經很滿足。
這闖進來的小壺,像隻瑪爾濟斯一樣的,超可愛,好討喜。但會不會只是一把,會撒嬌的小麻煩呢?
大概和所有寵物初來乍到一樣,一開始和它真的沒有默契。
十五年前我開始學茶時,大部分以待客的場合開始練習。一桌五、六位客人,加上我就是七個人喝茶。茶壺說起來蠻大的,至少要有七杯的份量。
我喜歡稍微帥氣的滋味線條。不要太柔的滋味。先抑頓,再飄揚,是我喜歡的風格。提起注水壺時,下手通常果斷,水柱凝結有力。
大壺頗適合這樣的注水風格。雄渾的水柱入壺後,毫無間斷的注滿。當然有時候太苦,也有可能顯澀。但注水的過程本身通常順利,那手感下久了以後,其實是蠻有成就感的。
小壺卻承受不起。
好像我對它說話時,太大聲、口氣太差了一樣。我跟平常那樣,舉起水壺對它注水時,噗啦,水柱打在稍稍展開的茶葉後,像玩什麼水上樂園的大型器材一樣,彈跳一下,撲在壺身外的桌面上了。
別說什麼水柱雄渾了,別說什麼帥氣了,簡直像在搞笑一樣的無厘頭。
左右張望一下,幸好沒有人看到。
真的好像太大聲叫牠,牠就瑟縮叫不來的瑪爾濟斯(還是吉娃娃?)一樣,我調整音量與口氣了許久,才慢慢拉近了與它的距離。
注水得要圓潤不間斷,但又要溫柔得恰到好處,被壺接納進去。好不容易注的水才都在壺裡面,沒有彈出來了。
在這把小壺身上,用這樣的磨合方式,味道上表現得最好的,是普洱茶。如青梅的香味,溫柔地飄出來,口感圓滑,比以前我泡的細緻好喝。茶變得溫柔了。
我非常喜歡這樣的轉變。一來,注水的韻律和手的巧勁,踏入了新的一段光譜,很有成就感。像剁雞剁久了,手勁大,但練習久了,也逐漸開始習慣切細絲,手勁變輕巧一樣。
另一方面是,放下了原本服務及款待客人的模式,用小壺,一次兩杯,只專心泡給自己喝,自己享受。沒有多餘的茶湯要處理。心裏與桌面上,都輕鬆簡潔,有餘裕得多。
謝謝瑪爾濟斯,噢,不是,是新來的小壺,使我溫柔了。
盧怡安
飲食作家,生活雜誌記者經歷十餘年,關心生活美好事物,包含藝術、飲食、旅行。2010年開始習茶,從臺灣烏龍茶道的學習中,漸漸體會器物、滋味、態度與氛圍美感彼此之間的平衡,著有《秋刀魚一條半》、《秋刀魚變溫柔了》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