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陳冠良 圖片|伊日生活、陳冠良
說甜,不如吃甜
農場前那棵木瓜樹不朝天上長,反而橫空跨越清水潺潺的圳渠,像座吊橋似的。
青木瓜纍纍結著,生命力十足。打趣問吳金洺大哥會不會摘來吃,他答說都讓給野生動物吃——言下之意就像來者是客,自己可是一點也沒虧待牠們哦。
我們也是客,吳大哥的待客之道就在手裡的一柄利剪。一塊扇形坡地,微斜漸陡,矮墩墩的枇杷樹一列列排上去,像一大群擠滿操場的小學生。與其講得天花亂墜,還不痛不癢,不如讓你親口嚐嚐,脫掉保護作用的套袋,嫩黃的果子好像裝飾聖誕樹的燈泡般亮了起來,吳大哥喀嚓喀嚓,兩三下就精準地剪了幾顆。「來來來,食看覓。我種的枇杷連皮做伙吃攏足甜,狗蟻嘛愛食!」就怕我們分不夠,他又利索地鉸了一些。
春寒料峭的一月時節,正是品種長崎的成熟期間。這裡種植的枇杷,不灑農藥只飲雨露。
要長大長壯沒什麼難的,就怕「識貨的」螞蟻或毛毛蟲貪嘴,坑疤了好賣相。雖然吳大哥表示採收的標準不在於碩大或美形,而是以結果最豐的一株為先,但誰不希望自己家養的孩子平安無恙,水水得人疼呢。
「很多人習慣把外面的絨毛擦掉,那是不對的。枇杷如果失去這層防護,一定會發生褐變。」栽種多年,計有約七百株枇杷樹的吳大哥,自然認識許多一般人不見得清楚的眉眉角角,但也有他力有未逮之處。有機枇杷不算嬌貴,抵抗力也強,最多就是做好枝條管,然而尼伯特颱風那年,大風狂雨搖鬆了土表,磨擦損傷了樹皮,細菌侵入根部,在初鹿那片園子裡兩百多株二三十年的老樹便難逃一劫,悉數殆盡。
人不敵天災,再無奈,嘆完氣,捲起袖子,還是得翻土種新,重頭來過。
天然个上好
從小生在務農之家,但吳金洺大哥早先的專業是鋼骨結構。離開老家,在外打拼,做的是鋼構工程的承包商,小港機場、台北車站等都是他負責過的案子。「比起營造商,我做承包的壓力是『上億』的,他們不過就是『百萬』。」雖說那時簡直拿性命在玩,半點閃失不得,但話起當年仍是不免一絲小小得意。
倦了商場上的驚濤駭浪,吳大哥決定回家。
卑南舊宅的這片地,幾十年沒再落種過任何作物。說是閒置,其實就是荒廢了。安安靜靜擱在那兒,曬過晴淋過雨,讓老天顧著,飛禽蟲豸孵著,什麼壞的髒的全給代謝得乾乾淨淨。所謂休身養息,疲勞分解之後又是生機活力飽滿的一方良土。
「這塊地被大自然養得很健康肥沃,我民國八十四年回來做,八十六年開始轉自然農法。阿公那時候種最多的是全年有果的柑橘,枇杷只占兩三分地,到現在已經擴到一公頃多了。」吳大哥兩隻手臂遠遠近近地這兒指指,那兒比劃,「之前種那些檸檬是要酸一下野生動物讓牠們覺得不好吃就不會再靠近果園,更上面長滿黃藤那邊是盆地,以前也種過很多薑⋯⋯」為了平衡農場收益,舉凡釋迦、蓮霧、芒果、紅豆、蘆筍與芝麻等各類長短期蔬果,他都有種。
但種得再雜再多,唯一的堅持是不施用化學肥料、農藥或除草劑,一切自然循環,天然个上好。
有「得天獨厚」的環境,加上寶貴土地的心意與對待,獲得的回報當然甜美。「別看這些枇杷樹不大,我每年產量比用慣行農法的都還要多!」吳大哥驕傲地揚高了聲量。
無效嘛好食
老平房的客廳裡,吳大嫂——也是吳大哥的得力助手,沏了兩壺自產自銷的茶品,盛情招呼著我們。色深味厚的竹薑茶一喝就渾身生暖沁汗,而晶瑩溫潤的枇杷茶則淡淡甘美,一啜滿口馨香。
「我們的薑茶粉都用熬煮的,只加烏拉圭的有機糖。當初研發有考慮要用濃縮,不過就像水餃水煮跟蒸煮的一定無仝款,重要的還是要選口感比較好的。還有這個枇杷茶,因為枇杷葉是寒性,枇杷花很燥,所以要調配一起才平衡,我光是調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比例就花了快三四年。」
吳大哥侃侃而談,一旁的吳大嫂悄悄從冰箱取出自豪的枇杷釀來增添茶的風味。「枇杷葉真的是很棒的東西。可以抗過敏、消炎,萃取物還能美白,以前也會摘嫩葉來下點鹽巴乾煸粉腸給小孩治咳嗽。」我們好奇地問,「為什麼是用粉腸?」吳大嫂眉目一挑,「我嘛毋知,就老一輩傳下來的。」
「無效嘛好食!」吳大哥逗趣地註釋道。「枇杷樹其實從頭到尾整株都有用途,連根部都能整腸健胃,拿來燉雞湯、熬排骨特別好食!」才說完,他馬上笑呵呵地擺擺手強調不能開發商品,否則他的枇杷樹不必颱風來襲就得連根拔起,小命不保了。
不太冷的午後,沒有風,屋外農園唯一的騷動,是寧靜。
喝著茶,聽吳大哥與吳大嫂聊著家鄉台東從日據時代就有種植咖啡豆,成熟的釋迦落滿地若不撿,大量釋放的乙烯會加速催熟枝上的生果,損失更慘重,一年一採的枇杷葉得在什麼時機又要怎麼剪才不會影響日後的生長,還有一路以來關於農事生活的甘苦點滴⋯⋯
手裡的茶微涼了,但好聽的故事始終溫熱著。
金洺自然農場
位於台東縣卑南鄉。農場主人吳金洺回鄉務農之後,二三十年來,那顆一直秉持珍惜土地的心不曾或改。堅持自然農法,相信天生天養的平衡循環才是生態環境真正的永續之道。
FB 金洺自然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