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風景裡畫一座樂園
—— 台灣插畫家 湯士賢 Cecil Tang
文字、攝影|陳冠良
在星空下一起煮飯
八月,府城台南。
休日午後,人們嚴密防曬,或索性露臂短衫散熱,軟帽一戴,墨鏡鼻上一架,穿街走巷,絲毫無所謂頂上烈日。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錯覺,一樣都是同一座島嶼的陽光,落在台南的色溫偏偏像加了一層濾鏡般,成塊大片的、斑斑點點的,皆是復刻時光的溫厚暖實。路樹鬱鬱,野草盈盈,一派悠閒的風姿,明明是一座生氣活絡的城,卻又活得與世無爭。
與插畫家湯士賢相約在南寧街巷內,以咖啡、選物與老雜誌販售複合式經營的一方處所,素如坏土的水泥樓,三層樓,結構前後開放,行過樓間穿廊,頗有柳暗花明的況味。
今夏暑氣格外逼人,機車前來的湯士賢,滿額亮汗,直呼那燥熱誇張。但到底是土生土長台南的孩子,高溫普遍常態,盛夏如何猖狂也不能阻卻他。「每天早上我會帶著狗去郊區一個叫作虎山的地方蹓躂。那裡曾是台糖的林業用地,樹很密,路很寬,迎著吹來的風走,身心會非常鬆弛。這應該就是我的自然而癒了。」
一身健康黝黑膚色的湯士賢,彷彿天生就屬於大自然,而對於露營情有獨鍾,大概就是最直接明瞭的體現了。「在夏天,我會選擇到阿里山,那個營區附近有茶園,因為海拔高,比較涼爽舒服。而且大約兩個小時的路程就能抵達,不算遠。」他哂道,「隔著帳篷薄薄的底睡在草與泥土上,還有比這更親密自然的麼?」
與大地親密之際,也是湯士賢與親友伴侶最親近時分。「每次露營都有家人、女友或朋友等等不同組合。我也會帶著我養的米克斯,讓牠可以自由到處奔跑一下,放放電。」他非常沉浸享受於離囂拋塵的時刻,「我們會在夜幕下一起煮飯,喝喝啤酒,聊聊一些平常沒有機會交流的心情。我喜歡那種彼此互動,很靠近的感覺。」星星像太空暗號隱約微閃,也許圍著一叢火光輕聲細語,可能有誰輕輕打起盹,玩累的女兒(米克斯)雙足交疊趴地,一雙望上的圓瞳汪汪,毛尾有一搭沒一搭晃搖⋯⋯光模擬想像著畫面,已是滿懷解憂的溫馨。
父親的七里香
身為處女座男子,湯士賢坦承在工作的時候一絲不苟,而高度自律,可以是助力,但相對,往往也成了某些方面的阻力。「因為畫圖久坐,加上專注的固定姿勢,長期下來,我有滿嚴重的背痛症狀。」他頗為無可奈何地撇嘴一笑,「所以我很需要一種暫時的『抽離』。不一定要出門兜風,或東西收拾收拾避世露營去,其實只要『下班』,遠離電腦螢幕、不再理會任何訊息,好好穩穩的窩在沙發裡,我就能完美抽離開來,整個身心裡裡外外都獲得了救贖。」
對於湯士賢而言,所謂療癒,原來只是那樣簡單純粹,不外求什麼,不倚賴什麼,只是一個自在的動作,一切即能有所解脫釋放。然而,世界如此紛擾多變,你客氣不冒犯,並不保證世界就不騷擾你。「應該是現在不只每天,而是分分秒秒,海量的資訊各種管道四面八方不斷湧來,無形中許多負面情緒變成了焦慮,但人能負荷的其實很有限,大概因此療癒才會反覆地被需要。」原來不管主動或被動,煩惱都要為自己找一個宿主,要做一個清爽明朗的現代人真正大不易呀。
如果生命可以單純,誰想要複雜呢?有點俗濫的格言,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但卻也有絲弔詭地充滿現實感。「有一時期,對於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變質,或失去,都會讓我感到奇怪的挫折和失落。」而在湯士賢心底,幾年前父親的離開,成為他第一次必須高高抬起腿才可能攀越的坎。「爸爸過世改變了我滿多想法,當然我也費了很大的力氣找到方法去適應。後來最明顯的是,對生命中的各種關係連繫不會太執著,倒不是看淡生離死別,只是比較不會太嚴肅去看待了。」
「後來,只要適合,我都會在作品裡,把對我來說有重要意義的對象,構思剛好的位置畫進去。」湯士賢的父親在時,日常最大的樂趣,便是在家中院子捻花蒔草,「我曾經在某個案子裡,畫了一座種滿花草的小露台,然後我爸爸的身影就穿梭其中。」若說那是紀念,卻更像是給自己的撫慰療癒,「爸爸的花園裡最多的是不好照顧,又長得緩慢的七里香。現在換我接力在替他養著。雖然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二,但只要花開了,我就會摘幾朵擱在屋裡牌位前,讓他也可以看看她,聞聞熟悉的香氣。」親緣有時盡,但情感不滅,或許就是在告別悲傷後,那永誌不忘,時常惦念的回憶。
樂園就是有愛的家
有些人的天賦自帶萬丈光芒,更多的是勤能補強。「小時候塗鴉很快樂,沒有什麼好不好的顧慮。」湯士賢直言不諱,自己一路以來畫得並不特別出色,但他堅持且努力,善用工具,加之國畫科班的扎實訓練,在各方面都帶給他莫大的進步。「我很喜歡埋頭畫畫時的狀態,透過『畫』的方式與過程,我可以把自己的種種情緒抒發出來。」人生道路沒有導航系統,誰不曾兜兜轉轉迷惘過。從起初平面設計的上班族,到摸索著累積著轉換成插畫接案型態,他的靈魂與身體才終於穩穩當當的正確卯榫。
呈現過不少精彩作品的湯士賢,精準角度、強邏輯與高細緻度的表現手法,個性鮮明,「曾有人一眼就斬釘截鐵認出我的風格,那真是滿開心的一件事。」作品本身就能鏗鏘發聲,甚至標誌身分,除了是每個創作者夢寐以求的境界,或許更近似一種純熟的象徵罷。然而承允伊聖詩23週年主題「森日樂園」主視覺的繪製,卻為他帶來了有別以往的刺激。
「一直以來,我投入關注的絕大多數都是稜角分明的物件,忽然要處理像植物那樣有機的造型,我本來有點擔心該要如何詮釋。」湯士賢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菜鳥,即便忐忑,也無半分退縮。「如果物件是冷硬的,植物就是柔軟的,不如就軟硬兼備,讓它們去碰撞、去結合。那種對比的狀態,效果挺好。整體配置,顏色運用上,試著盡量豐富一點、慢一點。在空間內加入一些職人角色的部分,我也覺得特別有意思。雖然跟以前較銳利的畫面相比大異其趣,但我很喜歡這次的作品。」既是新嘗試,就不免挑戰性,「要將每種植物各自的識別度凸顯不容易,我參考了很多資料與圖片對照佐證。其中花比較多時間的應該是大西洋雪松,主要在它的紋理和色調調配上有思考多一點。」
在湯士賢創意打造的「森日樂園」裡,共冶一爐的,皆發乎自然又實踐於生活。熱鬧卻不扞格,像是密不透風卻又保持各自悠然節奏。如此鬆緊有度,不正是現在動不動就煩躁拉警報的精神最需求的療癒狀態嗎?若要送給自己一座樂園,那藍圖似乎早已醞釀在他心中,「近一、兩年,我很想有一個自己的空間。我從小在一個很多愛的環境裡長大,我想帶著這份愛去擁有新的關係,將那份情感繼續延續下去。我嚮往安心溫暖的歸屬感,對我來說,那就是家,也是我心中的樂園。」
留住美好即景
家在台南,台南是家。這應該是湯士賢生命不變的底蘊了。
「我認識一個住在大阪的日本人,他也是位插畫家。他來過台南以後,從此淪陷,一年可以造訪高達十幾次。他欣賞台南,也把台南畫得比在地人更入魂,他甚至不會中文。」像一面鏡子對映,身為台南子弟的湯士賢不由得反思,繼而被啟發,「受到他的影響,我知道自己也可以為家鄉做點什麼。一開始找題材方向滿模糊的,後來才慢慢鑽研起隨便就被忽略,圍繞在身邊的日常元素。」
曾引起許多矚目的台南「扛棒系列」即為其代表性產物。台式美學,在湯士賢或可愛或粉嫩的演繹下,老派也重新展露吸人眼球,逗惹興趣的風貌。台南散步,他慢慢發現,並搜集著那些老字號或新店鋪的迷人之處,創作與紀錄並進,「老招牌在風吹日曬或某些不可抗因素下,可能毀損或被拆,無論如何,這些東西沒了就沒了,真的很可惜。」任何美好即景都有時限,時間不停往前,若無積累點什麼,那時間又有何意義?所以工作再繁重,他也從未半途而廢。據說,他的畫已好好留下近兩三百面扛棒了。而更多面向的探索,不會休止。
就像滄海桑田,世事易改,人會老,一座城市又怎會永遠舊時樣。因為觀光蓬勃發展、島內移民蔚為流行⋯⋯台南變化更迭的速度加劇,但在湯士賢的視角,有些純樸如昔,「講人情味會不會很老土?」他朗朗一笑,「不過我的感受真的是這樣。常光顧的早餐店,一天沒出現,老板娘就問我哥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買個飯糰也可以熱飯糰聊到變冷飯糰,就算是不太熟的店家,我也能東南西北講得很開心⋯⋯在台南,人跟人的距離是很近的。即使是搬來定居的人也會輕易被同化。」而這樣的人際型態,在台南,應該就是會自然而然地世世代代了罷。
緊湊忙了好一陣子,亟需喘口氣的湯士賢,已經蠢蠢欲動新一波露營計畫了。家是安心的樂園,那以天為被、地為席的森野露營就是放鬆一切束縛的樂園。長居台南,投身自然,湯士賢待在喜歡的地方,進行熱愛的休閒活動,於他,或許,無處不是樂園。
湯士賢 Cecil Tang
生在台南。崑山科技大學視傳系畢業。目前為自由接案創作者,插畫圖繪兼及平面設計,以多媒材嘗試各種風格與可能性。出版繪著《臺南生活自由式》一書。
FB / Cecil Tang IG / Cecil Tang (@ceciltang.tw)
在一座植物樂園裡打造一日生活圈
23週年伊聖詩,從插畫家湯⼠賢創作的植物香氛奇境、森活家維珊私房推薦台北草蹤散策路線、5⼤主題⼀⽇森遊⾏程踏遍全台採集草樹花果能量,到在家坐擁私⼈⼩花園、⼤樹秘境與茶園風景浴場,邀你在植物樂園裡打造⼀⽇⽣活圈!當風過葉⼦會跳舞,雨過花朵會笑開,我們的⼼像是⼀座廣闊森林,有荊棘密布,也不乏迷⼈風景。不論何時,有植物⼀起的⽇⼦,⽣活便是⼀座豔陽晴好的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