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插畫家川貝母:在有限裡種下無限的願望

文字|陳冠良
圖片提供|川貝母           

「從洞穴裡拿到的東西愈來愈美了,我不斷深入,把這些東西變成畫作、小說。但這些都還是可辨識的,我更著迷的是那些無法被描述指認的形體。」

——川貝母,《成為洞穴》

川貝母畫作

有限裡的無窮希望

伊聖詩二十週年,為主題「種一個願望」邀請到台灣插畫家川貝母,創作了一系列主視覺。川貝母的圖像裡,總是毫無芥蒂地綰結了植物、動物與人的形體,他們在其中纏繞,相互模擬異化,彷彿你是我的仿生,而我是你的演化般,生生滅滅在彼此的輪迴裡。

「通常我不會預設觀者的想法。抽掉物理比例的違和感,
會讓看畫的人自己去定義看到的是怎樣的現實或超現實。」


川貝母這次特別為「種一個願望」創作的「盆景」系列,帶給觀者的好奇成分居多,就像是一個紛麗的陷阱,引誘他們靠近之後纔慢慢發現隱藏其中的概念,以及種種關於療癒的訊息。

在「種一個願望」主題的表現上,川貝母同樣展現了獨樹一幟的特色,將看似不搭嘎的、不同形態的存在,全部收攏進一個盆景之中,使其同聚在一處,自成一片和諧而多樣的生態圈。一如每個生命天生都懷抱著各自的願望在生長、前進,他把那些無論渺小或偉大的心願,細細種入畫筆下像是有所界線,其實生機無窮的園地裡。

川貝母構建的六座園地——「安穩依靠」、「開闊踏實」、「燦爛明亮」、「純淨自在」、「活力開朗」、「平靜安寧」,每一座都鮮活而飽滿地呈現了生命如何有限,也不能壓抑的無限的希望。喜愛爬山的川貝母,對生長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挺拔樹木,情有獨鍾,若讓他選擇一個園地種下心中願望,那無疑就是如大樹沉穩堅毅的「安穩依靠」了。

一眼即知川貝母

訪問的那天午後,霪雨霏霏,將整座城市籠罩成一片迷霧森林。視線所及,懸浮潮濕裡的一切,朦朧若夢境,雨停前,該要怎麼醒來?

攤開川貝母的插畫,也像失足掉入了兔子洞,在他似乳蜜的線條、如幻術的構圖、暖陽般的色度裡緩速地下墜。我們都成了目不暇給的愛麗絲,眼見的畫面,皆在直觀的感知外四溢漫淌,就像一條河水,涓涓在現實之內,也潺潺於時間之外。

不曉得除了公里數,與通話彼端的川貝母是否還隔了我高樓穴居、他或許地底洞屋的距離?連線訊號偶然如雨絲飄忽,他鄰家男孩般溫厚的回應聲音細碎。「對於我還有許多插畫家來說,報紙副刊的自由度很高,就像一個修練場,可以大膽試驗各種風格。」循著作家文本提供的方向,川貝母一路挑揀著適合發揮的風景,有時繁林,也難免遇上荒地,偶爾可以膽大妄為,當然也不乏末路斷崖的時候。轉化文字的拿捏取捨之間,決定了素材也鍛鍊了想像力。

初始迄今,十多年的副刊經驗,或多或少影響,甚而形塑了他後來一眼可辨的畫法。一種標誌鮮明的形象。

比起靈感駕臨,川貝母更享受發想草圖,那種先不必動手、任思緒無邊無際翱翔的時刻。就像有人早晨不啜一口咖啡就無法啟動,也有人不宵夜肚子空空便難以入眠,川貝母也有他的癖性,或說「儀式」也行。

坐定畫畫前,若不抹地擦桌整理出一方清清爽爽、塵埃匿跡的環境,即難以進入一個理想且穩定的狀態。一如他也說:「我滿容易看膩一樣東西的,包括我自己的畫,所以我盡量不在牆上掛太多作品,保持牆面乾淨,少一點擺飾的空間對我思考一些事情會很有幫助。」話雖如此,對於寵溺的貓咪,川貝母一點也不在意牠可能搗蛋造成的干擾。在畫室裡,小貓可是有自己獨享的專屬座椅呢。

另一個洞穴  

「畫畫很久了,對於一件作品從頭到尾的控馭,大致上非常容易。但寫小說就不一樣了。因為寫作的時間還短,很多時候無法預料會怎麼發展,不太確定底線在哪裡。不過因為文字現在還不是『工作』,所以我算是滿享受的」,川貝母笑聲靦腆地說道。

插畫兼及寫小說的川貝母,兩造之間穿梭,游刃有餘,就像他現實寓以奇幻的畫作,在文字的鋪陳裡對鏡成一篇篇奇想。而畫畫與寫作的差異性,除了解讀與詮釋的纏綿拉鋸,對川貝母而言,幾乎更像一條「逃逸路線」了吧,「我常常在畫圖的時候想寫字,寫字了又想要轉頭回去畫畫。那種感覺好像兩邊分別是讓我可以喘一口氣休息的地方。」

曾經有《蹲在掌紋峽谷的男人》的讀者反映,插圖些許影響了閱讀。其實每個人的習慣與接受度本就不同,如何都有不周全之處。

 

對於上一本「先字後圖」的短篇故事集,川貝母其實也經歷過煎熬掙扎,畢竟當文字已飽含細節,轉擷成畫面呈現的考慮就少了許多「填空」的自由。相反於前者,圖文並茂但又各自獨立的新作《成為洞穴》,圖面完成了,後續添衍的文字纔如枝幹上的葉子,長得恣意而豐壯。我問,會建議讀者可以怎樣「進入」這一本書冊?川貝母覺得交錯著讀,用畫面與文字,互為想像與對應的骨血肌理,或能更立體而微每一幀畫、每一篇故事所蘊含的能量。「喜歡我的圖的人雖然比較多,但還是希望文字能被多注意一點!」他呵呵透露內心的小小願望。

 

屬性上,《成為洞穴》很明顯並非繪本。川貝母喜歡的繪本,需要帶有神祕感,不一板一眼的說教(例如詩文鼓舞人心、插畫明亮,卡瓦菲斯的《伊薩卡島》)。那麼,他有創作繪本的嘗試嗎?「我試過,但總覺得哪裡不對,有個跨不過去的點,但又說不出來是什麼,所以就擱置了。」

聽著,我猜,繪本是另一個洞穴,還等待著他發現並發掘裡面美麗的東西。

目前創作高度自由,而個人身心內外皆處於相對較好階段的川貝母,下一步有何計畫呢?「我會繼續寫小說。主要是將先前在副刊連載一年的專欄〈蝙蝠通信〉更完整的改寫或補充。」據他透露,完成後應該是以純文字作品形式面世哦。

除了滿心期待,我也忍不住要借引並略作修改《成為洞穴》書腰上的那幾行字:已經這麼會畫了,還寫得那樣好,真的可以嗎?


川貝母
川貝母 Inca Pan

成長於屏東滿州,目前專職插畫與小說創作。喜歡以隱喻的方式創作圖像,作品常發表於報紙副刊,亦受美國《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之邀繪製插畫並登上封面。著有短篇故事集《蹲在掌紋峽谷的男人》,並入圍2016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類年度之書、入選九歌《104年小說選》、《106年小說選》。
FB|川貝母. IG|inca817

 

 

 

延伸閱讀